感染阿平（1）

洗碗的工作是两个人使用一台洗碗机，我和阿平一台。

阿平是福建莆田人，比我小8岁。她有三个孩子，却都比我的女儿还大。她膀大腰圆，但做工没有我灵巧，我工作起来是拼命三郎，一些动用力气的活就给我干了，她多数情况下只是守着洗碗机。

刚开始，我们都少言寡语地工作，不是我不理睬她，是她对我很冷淡，而且对我越来越不厚道，到了4月底，也就是我来到这里工作才一个月的时候，她已经对我横眉竖目起来。

后来，一切真相大白，阿平告诉我那是牛金金她们对她威胁的结果，出力的活都给我干，要累垮我，否则就给她好看。

“我们两个人一起工作，就好比两个同路而行的旅人。我们都有孩子要养，如同是各自提着沉重的箱包走路，尽管左右手总是替换着，每个人也都累得气喘如牛，但如果我们把箱包用一条扁担挑起来，互相替换着，是不是都轻松一些呢？”我说。

阿平不言语，但也没有打断我的意思，看得出是听进去了，我就继续唠叨：“所以，我们要愉快地合作，守住这个饭碗，也才有精神头带好孩子。来的时候，新加坡要求我们有存款十六万人民币的证明，你三个孩子就得最少五十万，我想你恐怕也和我一样，是买个证明来的吧，所以我们都不能丢了这份不起眼的工作。在这里，除了嗡嗡作响的机器陪伴，就是我们俩了，再怎么说我也比机器会说话，干嘛要欺负我呢？我们俩要吵，只会让大家更加瞧不起，那我们还有中国人的尊严吗？”

阿平安静了，我就有一些虚张声势地讲起来：“你可别小瞧我了，说不定我是一个人物呢。古时候有个叫舜的农民，后来发展为一代领袖；有个叫傅说的建筑工人，后来成为殷王武丁的宰相；有个叫百里奚的，曾经是放牛的奴隶，后来做宰相了呢；有个挑担子卖咸盐卖鱼的小贩叫胶鬲，后来也做了国家的大臣；还有个囚犯叫管仲的，帮齐恒功成就一番霸业呢；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，也曾经受到胯下之辱，却连百万之军，战必胜，攻必取，封号战神呢。我现在为了吃饭活命抚养女儿做了洗碗工，也没有什么可耻的，因为我懂得维护做人的尊严。淳朴、宽容、诚信，这都是我们中国人的本色，能够在各种情况下调整自己的情绪，这才是做人的本事。你觉得我这样讲对吗？”

我的夸夸其谈震慑了阿平，但她还是不说话。我想，她不说话那就还是我说吧，我就启发她说到：“每每看到家家户户深锁的大铁门，我总觉得不是滋味，那似乎在对人说：‘鸡犬之声相闻，老死不相往来。’可是，再怎么锁，都有溜门撬锁的事情发生。就是说，这样的工具，防君子不防小人。你觉得我这样讲对吗？”

“我也不懂。我们那里是乡下，我们就不是这样总锁门的。”哈哈，功夫不负有心人啊，阿平终于开口了！

我要趁热打铁，就顺着她的话说：“而你们那里也没有很多溜门撬锁的事情发生对吗？”

“是呀，都是乡里乡亲谁也不防谁。有时候到谁家里看看没人就走了，也不会进去偷东西。”哈哈，我太感动了，阿平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！

“所以说，这锁其实没有什么用。可是，我们的心灵要是锁上了，那是很悲哀的事情。你可以和我讲任何话，那就是打开了心灵的锁。那会很快乐的。”

“你讲的这些以前没有人跟我讲过，我没有文化，什么事情没有人跟我商量。到新加坡来也不是我的主意，我老公和我婆婆他们一家人办好了所有手续，让我陪孩子来，我就来了。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有道理的，就是不明白什么道理。”她老老实实和我说。

“什么不懂就问我呀，我很乐意告诉你。”我很兴奋她终于正视我了。

“你说那一堆人我都不知道是谁，还有那个尊严是什么东西呀？”

听到她说这话，我真有些不相信，于是笑着问她：“那些人我可以慢慢地一个个给你讲，可是你真不知道什么是尊严？开玩笑吧。”

“我真不知道。”

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，我笑着说：“你上学的时候老师也会教你这些啊！”

“我从小就不吃书，小学都没有读完。我是家里的老大，早早就做活了，18岁就找了对象。我们家在农村，不像你们城里人那样都读书，在我们那里，会做衣服的女孩子就算手巧的人，我就会做衣服，眼睛大大粒美美的，算那里的好女孩，就是不敢看人。”

“不会像旧社会似的，带着红盖头出嫁吧。”我调侃地笑笑。

“没有蒙着红布，也差不多少……”阿平也笑笑，仿佛找到了知音，也打开了一直关住的话匣，“媒婆是我们一个地方的，也知道我不敢看人，就和我妈妈商量安排我给他做衣服，让我量他的身材。我那时还不知道是给我找对象，不敢看他。过了几天，妈妈就把我嫁给他了，我到了他家都不清楚他长的什么样。”

“真的是这样啊？！你比我还小8岁呢，竟然有这样的经历啊！”我吃惊了。

 “我不敢看他，也不敢见他家里的人，整天低着头不出屋子，也不讲话。他还以为我懒惰，媒婆骗他了呢，弄得我们俩总别扭。”

“那他打过你吗？”我突然想起妈妈讲过的童养媳生活。

“没有。他不开心是真的，就是不打人，算我好命。他也是家里的老大，很有学问，也会照顾人，家里什么事情都他张罗，比我懂事。他也很吃书，读到中学毕业呢。因为家里穷，弟弟妹妹也要读书，他才不读了，早早帮家里做活，供养弟弟妹妹读书。”阿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。

“那你现在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了吗？能不能在人群里认出他啊？”我也高兴地和她开着玩笑。

“看你说的，早知道了。”阿平笑出声音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洗碗机外面，见没有人，就继续和我说，“结婚后回娘家的时候，我走在他后面偷偷的看，觉得他很壮实，慢慢就记住了。”